13 消失的面孔（1）
这是李智第一次来老谢家，没想到推门进来之后，这个不到50平的小房子，别有洞天。一屋子的电线与仪器，仿若爬山虎，从地板延展到天花板，其中包括他最熟悉的脑电仪。
“怎么样，我这家庭小作坊？别看接得粗糙，性能可是一顶一的。”
李智自觉在脑电仪前的座椅上坐下，木制的连接处发生吱呀怪响：“怎样，现在可以说了吗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，老谢，你有我的记忆。”
老谢点了点头。
五年前·中心医院会议室
“小谢，你来我们医院多长时间了？”龙院长面带亲和的笑，坐在对面的阿谢出了一后背的汗。他从没想过廖秘书会来通知他参会。他起先是疑惑，而后是深深的恐惧。他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骨科医生，但是从那件事发生之后，这个简单的愿望渐渐变得遥不可及。
“你是我们医院主刀经验最丰富的医生，虽然发生过一些意外，但之后你的研究成果也算是将功补过了，我们医院针对低龄人群的人机结合技术进展飞速。”龙院笑眯眯的，眼里闪着光，“好好干下去，前途无可限量。”
坐在龙院上手的，是一个穿着jun/装的女人，她与龙院面目相似但严肃冷漠：“长话短说，我们要启动一个新项目，负责人选中了你。”
接着，在龙院的介绍下，他知道了自己的任务：给一团灰色的脑子造个仿生壳，顺带把过去的记忆都给抹了。老谢觉得很奇怪，躯体完全机械化是发展的必然，但为什么要删除记忆？他从龙院的闪烁其词中感受到了一些欲盖弥彰的忌惮。
“把大脑接到机械外壳没有问题，删除记忆可能有些麻烦，毕竟记忆是人确认自我的方式，简单来说，如果你哪天醒来，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，那你肯定会崩溃的……”
“这是通知，不是商量。”龙/部/长的拒绝不容置喙，“至于要用什么技术手段，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情。之前的纠纷给医院带来多大的麻烦你是知道的，如果不是这次任务需要你，你以为……”
“好了，部/长。”龙院轻声阻止了她，此刻zheng府部和医院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。
“散会。记住，中心医院，不养闲人。”
将记忆分离出来不是难事，但老谢敏锐地察觉到，这个人身份的不同寻常。他开启了自己提前植入的骇客程序自动备份了脑电数据，然后执行了表面的删除指令。回到家后，将备份数据传入了自己的脑电仪。
插上导管，老谢观看了这颗大脑的前半生。
从最初双手捧过那个冰冷的小身体，到最终从温暖的怀抱里钻出来，悄无声息地落下最后一个吻。
“电影”放映结束，座椅上的人早已泪流满面。
“所以，这就是真相对吗。”李智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。
“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老谢跪坐在地上，面朝地面，眼泪从捂住眼睛的指缝间流出。
“这5年的每一刻我都在挣扎要不要告诉你。一开始是害怕医院抓住的我的把柄，再然后，看见你和我和小羊，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样子，我又开始怀疑，把真相强行塞给你，是不是过分残忍，说出真相除了带给你无尽的痛苦，好像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。你知道，在你和我说要换掉你的五官时，我特别想抓住你，把一切告诉你，但我是软弱的，我只敢让你留着原始数据。”
“我也是自以为是的，我根本没有权力替你做出选择，其实谁都没有权力，尤其是，身负罪恶的我。”
“对不起，当初是我的失误，害s了你的妹妹。我无一刻不处在愧疚之中，我苦练技术，成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刀流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该如何补偿，如果你要，你随时可以拿走……”
“不，老谢，我不要你的什么。”李智撑着自己从放倒的椅背上坐直：“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，实际上是我要谢谢你。谢谢你保存下它们，你不是软弱的人，你只是在这个机械时代有着不合时宜的良心。”
李智疲惫而温和地笑着，仿佛史前教堂壁画上的耶稣，伤痕累累而依然给予世人以宽恕。老谢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对人类的脆弱有着过高的认定。他不敢相信，是五年前的自己给了这个强大的主神以生命。
“老谢，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。我的听力好像出了问题，有些音节我听不见，是不是因为我拔了平衡器？”
“不应该啊，平衡器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，只是为了装上医院对你的监听设备。你听不见什么？”
“我说不出来，只知道，那或许是我以前的名字。”李智紧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“黑洞”，“啊，你也看过这段记忆，你有没有意识到，所有喊到我的那三个音节，是记不住、说不出的？”
“难道你以前的名字也被jin了吗？”老谢陷入沉思，“我不知道你从前叫什么，但在给你设计外壳时，你原本的五官都是云城里找不着的，甚至外表上的一切痣都被jin了，理由是不太美观，如果是上面对你的一切讳莫如深的话……”
“那我的名字自然是这个世界最可怖的咒语。”李智接过了老谢吞下的半句话，“但为什么张柚可以说出那三个字？”
“张柚？那个史前人？”老谢沉吟片刻，恍然大悟，“这就不难理解了，看来这个“小钢印”，存在在机械化改造的某一节程序里，每个接受了机械化的人，都接收不到这个三音节词。不过，这也意味着，你可能一辈子都听不见这个词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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